我们知道,金庸先生的十五部武侠小说前前后后有过三个版本,分别是连载版,三联版以及新修版(亦称广州版)。连载版主要是指1955年至1972年间在《明报》连载的版本;三联版主要是指金庸的武侠小说引入大陆后,由北京三联书店结集出版的版本;新修版则是指金庸和三联版权合同到期以后,金庸先生以八十岁的高龄对十五部武侠作品进行第三次大修改后,并独家授权给广州出版社,由广州出版社和花城出版社联合出版的版本。
对于大多数内地读者来说,金庸小说连载版几乎是无缘一见,倒是三联版则伴随了我的整个少年时光。我现在依稀还记得,大约1990年前后,我刚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武侠小说在校园内流行起来。我们这些农村的穷孩子平时就根本没有什么零花钱,更不要说张口向父母要钱去买跟学习无关紧要的课外书了。
为了能够拥有一套自己的武侠小说,我跟几个要好的几位同学借买作业本、墨水机会,从家长那里多“骗”到了几块钱,然后“合资”买到了一套武侠小说。这就是由三联书店出版,整套5本的《天龙八部》。
其中的一位同学,老家并不是我们村里的。他老家的学校只有小学,没有初中。那个时候,初中都没有住宿的条件。小学毕业之后,他就投奔到了姑姑家。他姑姑家跟我家只有一墙之隔。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套《天龙八部》,竟然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他连续几个通宵读完了《天龙八部》之后,竟然笃信自己也可以练就一身盖世武功。星期六他回家之后,竟然跟父母提出,他不让初中了,要去少林寺上武校。虽然,他最终被父母赶回了学校,但是也满足了他练习武功的要求,给他做了一件绸白色的练功服。他上学穿,睡觉也穿,起早贪黑地在院子里摆马步、蹬腿。
每天放学之后,我们都会结伴回家,他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问我:哥,你说,我能成为像萧峰那样的大侠吗?
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因为在我的心里,也相信要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本“武林秘籍”,成为像萧峰那样的大侠并不是什么难事。
为了能够找到这样的“武林秘籍”,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学校。经人介绍,他去拜了一个“武林高手”为师,给人家端茶倒水一个多月,师父终于给他说了实话,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打个架都不一定能赢,实在难以把他培养成一个武林大侠。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我读高二的时候。那年冬天,他来姑姑家送结婚请帖,而我们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学也自然在邀请之列。几年不见,我几乎不敢相认面前这个长得黝黑、身材魁梧的人就是那个天天在我屁股后面直嚷嚷要成为武林大侠的小兄弟了。
他笑着说:哥,我结婚你一定要来啊!
遗憾的是,他结婚那天,正好是期末考试,最终还是没有赶上。
再听到他消息的时候,已经是2000年前后了。那年寒假回家,我去他姑姑家串门,跟她姑姑说:快过年了,你侄子啥时候来走亲戚啊?
他姑姑原本是一脸欢笑,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圈也变红了,眼泪直在眼眶打转,说:孩子的命苦啊!他已经走了(方言,指死了)!
原来,那年八月份,我们乡镇的供销社宣布破产,临街的门面房及大院被拍卖。不久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拆迁。那时候,拆房子全靠人工,每拆一间房的费用大约是二三百块钱。他就跟着村里的拆迁队承包了一部分的拆迁工作。拆迁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是先凿空一部分墙角根(就是所谓的挖墙角),然后几个人晃悠着将整面墙推倒。
那天,他们在晃悠墙的时候,谁料左右摇摆的墙没有倒向无人的那面,竟然向着站人的那面倒了下来。几个经常干拆迁的工人眼疾手快,猛得跑了出去。原本他也能逃得出去,可是,他为了救一个想利用暑假挣点学费的孩子,放弃了自己独自逃跑,而是奋不顾身地扑向了他。
前段时间,我收到某平台寄来的一套新修版的《金庸全集》。当我看到那套《天龙八部》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我的那位同学。仿佛我又看到了他,跟在我的屁股后面,问我:哥,你说,我能成为像萧峰那样的大侠吗?
我的好兄弟啊,你知道吗?
当你扑向那个孩子的时候,你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