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新闻记者 岳炎霖 梁宸瑜

“代驾第125天。”

“今天最后一单拉了一群人，上车后，一位女士坐在副驾驶位置，她一面回头招呼坐在后排的领导，一面偷偷嘱咐我‘开快点，我想早点回家’。”

“车子被我稳稳开到宾馆后，后排的领导反而说不走了，要继续喝第二场。这位女士借口说陪我去停车，到了路边去催吐后又急忙返回宾馆。”

“真是要命！打工人打工魂。”

这是张超在社交平台发布的代驾日记，作为代驾司机，他见识过不少街头巷尾的红尘事。“闹分手的、为感情‘互撕’的、酒后胡乱讲一通大道理的，啥人都见过！稀奇事不少，对我们这行来说，也不稀奇。”

生活百态的第三视角

作为一名代驾司机，张超观察到许多在白天看不到的事情。车内毕竟是封闭空间，客人有时并不避讳他们听到谈话内容，甚至有些乘客会主动讲，由于大多是一次性服务，代驾司机偶尔还会充当一下“树洞”的角色。

镜头一

国庆假期，张超接到一位50岁左右的中年男乘客，客人开了一辆奔驰S600，他的穿着看着很新潮。按照乘客要求，张超先送了一位小姑娘，上车后男人就热切地和她攀谈。

“这些送给你，香水还有香皂是在英国买的，是皇室同款......你有空了多出来玩玩，我带你去打高尔夫，有益身心健康。还有你是几月的生日？”

“12月。”小姑娘开心地翻弄着礼物并回答。

“刚好，我下个月要去澳洲，在那买了个庄园种薰衣草，忙完了随时能回来陪你过生日，你多进修提高能力，我回头投点钱帮你弄个自己的小产业......”

张超安静地听着他们聊天没有吱声。到达后，小姑娘开心地下车走了。中年男人随即拿出手机开始打视频电话，接通后，说给对面的女人看看南京的城墙，再听听车内的柏林音响。“我在这边很老实，你要少喝点酒，照顾好自己。”男人这样说。

“这是在外地的老婆吧？”张超心想。

令张超意外的是，到地方后男人让他在路边先停下，“我让我老婆下来开，你稍等。”张超一脸迷惑，信息量似乎有点太多了。

镜头二

“......你俩今天表现的还可以，但是哥哥还要说你们几句。”

某晚10点半，张超在饭店门口等订单，这些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扭头看去，一个年龄看着稍大些的人，可能是组长身份，正在对另外两个青涩的小伙子传授经验。这群人看着像是公司聚餐，脸都喝的通红。

“第一，上桌后领导还没抽烟，你们就不要抽烟，抽烟的时候更要记住散烟；第二，敬酒时要再主动一点，不要等领导点名。”组长传授说。

两个小伙子听后频频点头，老老实实地站着。

“都说00后整顿职场，潜台词其实是在说00后不懂规矩，某种意义上不就是职场老人对时代新人的PUA。新人这么多，工作环境又很内卷，你不卷有的是人卷，00后只会比之前的老人更卷。”张超在当天的代驾日记中写道。

镜头三

某日深夜，张超接到那天的最后一单，主角是两个刚结束公司聚餐的小年轻。两人刚上车女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哎，我真不想接XXX电话。”女生一脸苦笑地说。

“事情总要有个决定，分就赶紧分，处就好好处。”男同事劝着说。

女生随即接了电话，声音很大，说和同事X一起喝了酒，正在回家路上。电话那端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怀疑女生是否真的回家了，还说“你是不是还要和X哥一起出去玩？”

“全公司就我俩最老实，我俩能有什么事？你管好自己就行，上次你和公司XXX干的破事还少吗？”女生很火大。

“那些又不能全怪我。”电话那端传出男人的声音。

“对对对，全怪我！”女生有些破罐子破摔，随即挂断了电话。男同事马上又是一段开导.....

“分手已成定局，几人听起来还是同事，不知道以后会怎么相处，办公室恋情要不得啊。”张超在当天的代驾日记中感慨。

镜头四

某天晚上，张超的运气不错，接了好几单。最后一单拉了几位退休老干部，还有一位小学校长，让他印象深刻。

“我就把家里的孙女拜托给你了。”头发花白的老人笑声爽朗。

“没问题，交给我了，您放心。”校长笑呵呵地回答。

“回头我做东，到时候喊上XXX他们，你认识吧？一块出来坐坐。”老人说。

听乘客聊了一会，张超才弄明白，其中头发花白的老人是个副厅级的退休干部，如今正在找人帮忙安排孙女的学校。

“连副厅级退休干部都要为孩子的教育发愁，如今培养小孩考个985成了大部分人毕生的理想和最大的荣耀。高考很重要，但是为了高考放弃快乐的童年、健康的身体真的有必要吗？将来我的孩子如果不喜欢学习我绝对不会强迫他，让孩子接受自己的普通，未必没有美好的明天。”张超写道。

除了上面这些事情，张超还遇到过许多让他记忆深刻的乘客。有上车前在和朋友笑呵呵道别，上车后开始大声痛哭的老板；还有跟着异性同事出来聚餐，被男友质疑想要分手的痴男怨女；还有为了接到项目，喝酒喝到被救护车拉走去医院的建筑工程老板……

图片来源：受访者

“哎，都难！”沉默许久，张超吐出这句话。

有人为生计、有人为兴趣，兼职代驾司机比例高达85%

2022年，创业投资失败后，张超加入了代驾行业，选择成为兼职大军中的一员。“在外面欠了点钱，白天在公司上班，想着找份兼职挣个生活费。”张超如此解释。

在张超看来，想要从事副业必须要掌握某种专业技能，而不是毫无准备地一头扎进去。对他而言，代驾无疑是一个很适合的兼职工作。

2023年4月，前程无忧与e代驾联合发布的《2023代驾司机职业人群与发展报告》（下称报告）显示，85%的代驾司机处于灵活就业的兼职状态中。其中，本职工作是普通工人（如工厂工人/体力劳动者等）的占比28%，本职工作是普通职员（办公室/写字楼工作人员）的占比17%，自由职业者占比15%。

作为灵活就业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兼职代驾在近年来数量增长愈发显著。调研数据显示，61%的代驾司机从事代驾的时间少于5年，近一年才加入代驾行列的占到四分之一。

据张超介绍，他所认识的代驾同行，大多是出来兼职补贴家用。令他记忆深刻的是，某天他送一个开“豪车”的老板回家，等到第二天张超去电动车车行买电车零件时，在车行竟然偶遇了这位老板。“他来买电车，准备去干代驾，这一行效益越来越低了。”张超很感慨。

不过，张超也提出自己这份兼职也不会长久地做下去，自己的孩子逐渐长大，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孩子。

报告还提到，代驾司机中女性占比仅为13%，生活在重庆的小循就是其中之一。

大学毕业后不久，24岁的小循就做起了代驾。在重庆跑了半年代驾，接触过的同行数以百计，小循发现自己竟是唯一的女性。

“女代驾？”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出奇地一致，语气中满是惊讶。

“做代驾的初衷很简单，我很热爱开车，做代驾能开不同的车、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去年考研失利的她，索性兼职做起了代驾。

入职代驾第一天，小循坐在电瓶车上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订单提示音，最后一位前辈在路边帮她叫到一单。“我记得很清楚，那单只有两公里，乘客花了9.9元，我到手了6.22元，不管怎样也算是第一桶金了。”

从拉货的五菱宏光到上百万的迈巴赫，小循都开过，相比于车的价格本身，她更注重驾驶的乐趣。“开豪车时也不会太紧张，代驾平台有保险，我开车也6年了，大部分豪车就是长了点，加上重庆有不少窄路，大不了多打几次方向呗。”小循打趣道。

作为女性代驾司机，小循面临过不少尴尬的情况。

女代驾小循：大多是善意的，也曾面临骚扰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一般我0点前就回家了，这个时间段乘客还不算烂醉，大多是转个场继续喝或者回家，大家都彬彬有礼的，但也有个别经历有些奇怪。”作为女代驾，小循也经历过不少小插曲。

图片来源：受访者

从醉酒乘客的嬉笑和闲聊中，小循不止一次听到过“会所”“按摩”等字眼，“还有更露骨的话，但我一般都假装没听到。”

小循也曾突然收到来自乘客的骚扰信息，“有的人加上微信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追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小循苦笑道。

更有甚者，曾有一名男乘客在到达自驾楼下后问小循：“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

“什么意思？”

“你懂得……不愿意就算了。”

“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事。”小循只能尴尬地笑笑后离开。

“女性的身份对我来说有利有弊。”小循坦言，派发名片是推广自己、拉订单的一种重要手段，在这方面自己有礼貌，又是女生，要更有优势。

9月初，一通来自广东的电话让小循莫名其妙——对方是个男士，声称要下一笔1万多公里的订单。

“可以陪我自驾游吗？从广东到新疆，我们俩轮流开，每天1500元，大概一个月，接不接？”电话那头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诚恳，但小循还是充满疑惑。

“我没别的想法，你有担忧的话可以去警察局先备案，或者你‘面试’我以后再作决定。”对方又补充道，还当即转账了1500元作为定金。

小循更摸不着头脑了。

短暂纠结后，小循拒绝了这笔“高薪”订单。“疑点太多了，而且我也没什么空，保险起见，还是不去了。”

小循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代驾日记发布至社交平台，不料收获了不少赞许和共鸣。

日记里有滔滔不绝地讲授“人生哲理”的中年大叔；有在雨夜额外转账50元小费让她打车返程的大妈；也有在车上一口一个“幺儿”（川渝地区的一种亲昵称呼），并说要把儿子介绍给她，加了微信后却再没说过话的阿姨。

“代驾的神奇之处在于，在短暂的接触中，有时我会觉得自己跟乘客的距离很近，但实际并没那么近，这是种微妙的关系，但大家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就够了。”小循说。

也有个别人质疑“女代驾是不是会收很多小费？”小循也只是一笑而过，不去过多争辩，比起偏见，她更关注善意的评论：“我收到的私信中还是友善的言论居多，有些人说很受激励，还有人催我更新。”

小循认为代驾这门职业并没有性别限制，并希望自己的经历能鼓舞到更多人：“代驾有其独特的魅力，有不少同样想做代驾的女生私信我，说从我身上汲取到了力量，这让我心里暖暖的。男性也好，女性也罢，大家都不应该被偏见所束缚，想做的事就勇敢去做。”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统筹：石闯

编辑：程子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