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明

今年是世界级大文豪卡尔维诺百年祭日。回归于灵魂出窍的写作者，皈依于文字之豹众多斑点的典章，如一个语言植入骨髓内的殒道钉。其写作方式的转换与写作方针，在指向上构成一种幻灭的空掷。

将手收回，投掷骰子与时间之矛，成为执笔者语言的书写，词语在两架轨距间铺下枕木，自钢轨与钢轨衔接处套上钢栓，拧紧道钉。将一个放置在平地上的梯子，用文字垫底，凭故事碎片化的鹅卵向下铺垫。讲述可以变成叙事者的撬棒，而笔力必达至深意上的想象力，宽恕那些谬误，感识辨别的人与事件。仅靠描绘和先锋性的写作，让修辞适当延展小说的生产，在孕育和哺乳期，令猞猁般的子房收紧，等待下次孕产的流程。

一定是卡尔维诺笃信的那般，凭相似的写作输入奇思妙想，以绝对灵异神性的笔致在精神堕入空虚后，再拄笔而写。决不零散构置，也不靠灵药救赎词语上的歧义，一切约定俗成，要文字自成一体，其用自然承担意大利民间童话的绮丽神谕，在充满各种隐喻中均匀布施辞汇，笃定是心理感应的惩戒，使其后知后觉，在民间传奇上打造一只下沉的锚，用不断的纠错借《分成两半的子爵》中，在叶片与叶片辉映万千镜间的讲述，于《树上的男爵》世代的谱系上告知宗亲的教旨，从而形成空中楼阁式的两种写作的不同。

似乎伙同与别人的奇谈怪论就能将故事装入时间蓓蕾的套中，一种精致的写作在小说架构的词语中颠覆，并成为一个现实与虚构存在意义上的表述，抵达形而上的稿纸上，竖起文字的标示物。一个千古史志的同道者，应该合二为一！但我们是聆听一个卡尔维诺的诉说，还是听从一千零一个卡尔维诺的惊人嬗变，而有的放矢，让箭囊归入鞘中，一团月光在故事宝盒里闪光，并具有了记录的可能。

也许我们可以从另一种途径上去拆解，如在一个房间，玩弄扑克牌游戏的卡尔维诺，静静在柔软的书写上困顿，他陷入沉思，支起双耳，去聆听修辞舌尖上词语的呼唤。

靠种种罗织在《看不见的城市》的寓言及但丁《神曲》间、所衍生的人生三重境界的——地狱、炼狱、天堂，用《通向蜘蛛巢的小径》中的意象、幻象和穿越《不存在的骑士》身上的迹象，通过所谓马可波罗对55座城市和11个区域的旅行，层层叠叠写出，黑白棋格上的宗主、城堡、主教、骑士、国王、王后和兵卒的命运走向，或映衬于宇宙曲律不同星辰在种种排列、组合下，所能代表的名称。

似乎卡尔维诺，是煞有介事地企图从“亚欧统一之神”——忽必烈身上找出某种意识及神示，用之其笔下则体现出词语逻辑的走向，及形而上审美意识的需求，通过理性化、几何和代数喟然长叹却因杀戮或自戕，靠智慧的趋向与走势，其将对帝国版图上的希冀和对知识的融汇，降格为在棋盘上棋子的行走规则，以及剑下弑臣之君的玄思，用一种猜忌或疑惑，辨识分析当局者的主宰，以裁定当年坐在元大都宝座上的皇帝，所思所想的茁丽篇什。

固然执事者与小说的创作者不可能一起篡改与编撰这故事，虽然文图并茂也不能卖通笔者对历史的强行介入，让其比如《分成两半的子爵》，乃至《命运交叉的城堡》，使故事零星规制行为之多，种下某种可能，也许人性的不同组合，在其异化的弱点和坍塌扭曲中，蜕变为人性本恶，而放弃事件本身的看点与观感。如其所在这些互不相干的创作中，探索始终如一的真相，或者是卡尔维诺对语言精致的极端苛求，难以明确对整体结构严整性的把握，而导致缺一为二，挂一漏万，去拥抱文字里的获生者。至于其在小说与故事里的场景描述，则会带来一种无限的承受力，如喧嚣中的秩序，在涂饰事态的城市，俨然《通向蜘蛛巢的小径》，构成语言猜谜般的契说，而形之符号学的定义，则借一座《看不见的城市》，冗长杂余讲述，以及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巫性去观照小说创作的形态，让其最终实现在无限精确与繁复中，去包罗万象，蕴含整个宇宙的模式与所谓语境上的曲律，以及写作间的诘问和宏愿。

如《不存在的骑士》，一个形象即是一套空壳盔甲，它会走动和讲话，仿佛在另一个里面，有一个人帮他诉说。况兹所归，在《树上的男爵》中由此诞生另一形象，使一个男人被因此劈成两半，而每一半独立的形体都能继续独立生活下去，这便有了《分成两半的子爵》，故事赓续延伸，承继如此一切，讲述匪夷所思的故事。小说将永驻于远道，构思必然皈依在文本的深刻中，奇异诡吊、邂逅相遇，其在写作注定行为不规，用一种或多种方法去实验，在颠覆实验构成中却只用复线得以求证，凭各种表达的方式去抵达，用以表现事物本质，最后锁定一个版本下的讲述或演进。

如果将趣味性和深刻性作为衡量小说艺术的两个标准与维度，那么能够同时获得允准及高分的作家，并不会多持此观，这其中一定会有伊塔洛·卡尔维诺的美名。至于这位出生于南美、成长在欧洲巴黎的隐士，其世家对其的影响力终其一生，都会形如探索小说实则为先锋叙事的艺术下缓行，其在无穷可能的小说结构中贯彻落实其充沛的逻辑性与想象力，尽管他在不同时期的小说，风格差异甚大，但都带着鲜明卡尔维诺式的特质，那即是对幻想的检索、图谋与痴迷。也许其同样具有对科学的尊崇及仰拜，拜其所赐用文字构架的小说在其试图解析构建的小说图本和宇宙的旷野下，创造着其看似无主、实则图谋不轨的野心。毕竟，在其即将去世之前，行将弥留之际，其留下的那部未竟之作——《新千年文学备忘录》，卡尔维诺提出了未来千年文学的五大价值，即“轻逸”、“快速”、“精确”、“视觉化”、“繁复”。

这一既定是其对未来小说的认识，在艺术创造上，高度概括，并企图通过如上作品的创作，为其本人文学视界打下一根路基上的钉子，希冀对此后世间小说的发展，提供一份宝贵的财富，宣告他发现了其中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