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盈

2019年4月5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叶冉（化名）被诈骗了6万元，这个数字是警察进行笔录时写下的一个低于实际金钱的整数，具体数字叶冉已经记不清了。警察告诉她，这笔钱大概率回不来了，也不用太计较具体数字。

叶冉刚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来自河南省某县城的一个农民家庭。2018年6月毕业后，叶冉选择留在省会郑州继续工作，希望能赚点钱养活自己，减轻父母的负担。

造成这场悲剧的原因，既在于叶冉单纯的成长环境导致她对外人警惕性不高，也在于当时对诈骗的防范和管理机制不够健全。2021年，公安部推出“国家反诈中心APP”，有效健全了诈骗预防机制，叶冉遗憾表示：“如果这个APP早点出现就好了。”

（国家反诈中心APP标识）

一个不太清醒的早上

2019年4月5日，叶冉没有上班。3月31日，她刚从上一家单位辞职，原因是这家公司已经拖欠了她三个月的工资，叶冉实在耗不起了。叶冉并不想换工作，但她的存款用不了多久，房租、物业、水电、吃饭、交通、日用品等加起来，就能花掉她大半的存款，为了生存，叶冉需要赶快找到一个新工作。

晚上睡觉时，叶冉习惯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4月5日上午11点左右，叶冉被闹铃吵醒，打开手机关闭了飞行模式，她刚躺下两分钟想要再眯一会儿，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叶冉朦胧着双眼，看到是陌生的郑州本地手机号，平时不接陌生座机号的她选择了接听，因为最近她投了几家郑州本地公司的简历，她想或许是哪家公司的HR打过来的。

陌生座机号码告诉叶冉，他是郑州社保局的工作人员，社保系统显示叶冉的社会保障卡在北京非法获取了某机关单位的资金，他们要调查叶冉。

具体哪个机关单位，叶冉已经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她接到电话后第一反应是立刻表示自己不在北京，根本不可能在北京处理这些事，他们打错了。

但该“工作人员”告诉叶冉，那应该是她的信息泄露了，有人冒用她的社保信息骗取了国家机关单位的资金。电话那头又接着表示，为了防止叶冉的信息或资金出现问题，需要叶冉证明自己有资金，因此压根不用骗取国家机关的金钱才可以，并表示他帮叶冉转接北京国家社保机构的工作人员，和叶冉一起调查这个事情。

后来回忆起这件事，叶冉觉得当时对方说的话根本是漏洞百出，但她从小听爷爷讲自己经历的革命时期的光辉事迹，因此对国家工作人员有着天然的信任，觉得在机关单位里面的肯定不会有坏人。挂断电话几秒后，叶冉又接听了所谓的北京社保单位工作人员的电话。

北京那边的“工作人员”表示，需要警局介入这件事，如果叶冉是清白的，自然也不会对她做任何处理。之后，他还安慰叶冉说：“警察也只是例行询问，做个笔录就可以了。”叶冉没想到的是，这个假笔录做了四五个小时。

之后，所谓的“警察”打来电话，告诉叶冉：“为防止笔录期间有外力干扰，需要安静的环境。”并且询问了叶冉周围环境。叶冉说自己在合租屋内，但合租的室友已经去上班了，晚上6点后下班，期间不会影响笔录。事后叶冉觉得，当时诈骗犯应该很高兴听到这些“肺腑之言”。

这个假警察告诉叶冉，做笔录期间不能被打扰，需要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并连接房间内的WIFI，添加他的QQ号后用QQ电话进行笔录。

鬼使神差地转钱

在假警察远程笔录的过程中，叶冉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真实形象。QQ电话接通后，假警察先让叶冉在一个“公安系统”中填写自己的信息，包括银行卡号和密码，以验证自己的身份。

叶冉当时只觉得她在配合警察抓坏人，这个坏人盗取别人信息并非法获得国家资产，她认为自己肩负神圣的使命，所以对方说的话她都照做了。然而这个时候，诈骗分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把叶冉的钱转走了。事后，叶冉觉得自己又傻又无助，可更让人无语又无助的事还在后面。

叶冉就像提线木偶一般，从睡醒后接到电话开始就在全神贯注跟“工作人员”们协作，从刚开始的不太清醒到惯性地根据他们的指令操作，叶冉从未冷静下来一分钟去思考流程中的不对劲。

随后，假警察让叶冉证明“自己有钱因此不需要骗取国家资金”，所以叶冉通过信用卡提现、微粒贷借钱、向朋友借钱等途径，筹集了大约6万多的资金，这些钱主要来自于她的工资和信用卡。好在有一半的信用卡额度被叶冉拿去赚取利润，否则叶冉此次被诈骗的金额至少高达10万元以上。

（微信app中的“微粒贷借钱”入口）

假警察告诉叶冉，筹集的资金需要统一调转到农村信用社的农商银行储蓄卡上。但叶冉没有这种卡，对方当即让她去办，于是叶冉穿着睡衣打车去了就近的农商银行。

假警察让叶冉全程带着耳机，并保持沉默，不要跟陌生人交流太多，因为笔录内容需要保密。叶冉在出租车上时，还傻傻以为自己就像在协助警察抓坏人的无名英雄一样，斗志满满地按照假警察的指令办事。

大约下午2点左右，叶冉到了农商银行，她跟前台工作人员说要办一个高额转账的储蓄卡，大概10万元额度，前台的服务人员跟叶冉说了额度高低的利弊，建议她如果没有大额转账，其实不用那么高的额度。但叶冉还是按照假警察在耳机里的指示，办理了高转账额度的农商银行储蓄卡，并记录了为自己办理银行业务人员的工号。

后来叶冉才知道，自己在假系统里填写的那张农业银行储蓄卡的转账额度太低，才需要办理一个新的储蓄卡，如果不办理这个农商银行储蓄卡，或许也不至于被诈骗6万之多。随后，叶冉筹集的所有可用资金全部通过这个农商卡被转走，账户密码也跟之前一样，在假公安系统中被盗取。

（叶冉当时办理的农商银行卡）

假警察让叶冉继续筹集资金，此时大约是下午3点左右。之后叶冉的父亲和三个表哥、表姐开始在微信联系她，问她为什么电话关机，为什么不接叶冉父亲的电话。叶冉还在纳闷，为什么突然这么多人联系自己，但假警察说不用理他们，等笔录结束后再跟他们说。叶冉便没有回应他们，只说自己有事。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被叶冉借钱的男性朋友问她为什么突然借这么多钱，是不是被诈骗了？叶冉说：“肯定不是诈骗，警察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还有公安系统之类的，而且刚开始确实电话是郑州社保局打过来的。”于是这个男性朋友让她打电话问一下郑州社保局，并给她找了郑州社保局的电话。

叶冉告诉假警察说自己肚子疼，从睡醒到现在都没有去过一次卫生间，一直在处理这个事，现在必须去趟卫生间，假警察同意了，并让她10分钟后再打过来。挂断假警察的QQ电话后，叶冉把手机上的飞行模式关闭，给郑州社保局打了电话，电话员刚听完前两句就告诉叶冉：“你被诈骗了，我们不可能这样操作，你赶紧联系警察吧。”

发现诈骗端倪，警察介入

叶冉在半信半疑间打了110电话，同样说了不到三句，警察就断言叶冉被诈骗了，并问了叶冉的地址，他们出警过来找她，让她继续跟假警察联系，但是不要再有任何金钱操作了，稳住诈骗分子。

随后，警察带叶冉去警局做了笔录登记。刚到警局，假警察打来了QQ电话，真警察代替叶冉与对方交谈。刚聊了两三句，诈骗者就问警察：“你是谁？”警察说：“我是叶冉表哥。”又聊了几句，诈骗者感觉不对就开始破口大骂，大概几个交锋后，真警察便挂断了电话。

通过这几轮交锋，警察了解到诈骗者目前位于海外，钱大概率追不回来了。警察告诉叶冉，每年都有很多人被骗，还说：“上个月你们学校有个毕业生也被诈骗了，但是没你多，大概被诈骗了两万左右。”

警察还说，那个假警察提供的公安系统的链接是假的，提供的身份证件也是假的，并给叶冉看了他们自己的警察证件，具体差别叶冉已经记不清楚。警察还告诉叶冉，其实对方的口音根本也不是北京口音，倒是有点广东那边的口音。叶冉听完警察的讲解，才发现这次骗局漏洞百出，可是她竟没有觉得有一丝不对。

究起此次诈骗案件的原因，从家庭方面来说，叶冉生长的农村家庭忠厚老实，也惯会息事宁人，叶冉在村里很少听到有较大的纠纷，而且叶冉平时不常在家，和家人沟通也较少，缺少对诈骗方面信息的了解。

从学校方面来说，叶冉对于这样的金钱诈骗更是从未听说过，何况学生基本没有多少钱，这些国外的诈骗团伙瞄准的大多是刚毕业不到一年的大学生，他们略有积蓄却涉世未深。

从个人方面来说，唯一可能了解诈骗案事件的机会便是网络上的社会新闻，可是很遗憾，当时的叶冉刷手机时很少对诈骗案相关新闻感兴趣，也很少关注这些诈骗案件，甚至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警察将案情详细登记后，便护送一声不吭的叶冉回到了家中。回家路上，警察对叶冉说：“你以前应该没有接触过太多案件，因为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网络笔录的情况，当有人说需要QQ电话笔录的时候就肯定是骗子了。”叶冉也觉得自己对人太不设防了，被骗或许是早晚的事情。

后来，叶冉找到了一个月薪比之前高了1500元的工作，但并没有很快还掉那笔钱，甚至因为疫情，本能够顺利还完的信用卡再次利息翻倍。那段时间，叶冉几乎失去了对生活的昂扬斗志，对钱也没有了那么强烈的执念。她觉得，反正钱是留不住的，差不多够花就行，像自己这么笨的脑子，攒着也是被人骗走。

无论如何，这种心态让叶冉的生活轻松了很多，工作几年还完债务后，她还顺利考上了研究生。

因为怕父母担心，叶冉只对他们说被骗走了一万元左右，可以自己偿还。可事实上，这次诈骗让叶冉后几年的人生几乎按下了暂停键，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还要面对部分亲戚和家人的嘲笑和不理解。直到2023年的今天，叶冉想起被诈骗那天的阳光，仍旧觉得无比悲凉。

好在，叶冉身边一直有朋友的陪伴和鼓励，虽然觉得自己有些悲惨，但理智上，叶冉并没有因为这次不幸经历而一蹶不振，反而是更加豁达。

那之后，叶冉的感情、学业、工作、家庭、梦想、金钱观、人生观等方面均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但她依然初心未泯，一直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努力前行。

统筹：石闯

编辑：岳炎霖 实习生 李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