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回首凝望,抗战烽烟未散。

铭记历史,不是为了仇恨的发芽,而是让和平之花,永远绚烂绽放。

1937年12月13日,日军攻占南京,中山门、光华门、太平门……接连失守。此后一个月时间里,日军在城内实施了灭绝人性的暴行。烧杀、抢掠、纵火,每天都在发生,时为首都的南京,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日本朝日新闻1937年12月13日刊发的号外,记录下了当时的情形。南京中山门被占领,日本军队挥舞着“膏药旗”鱼贯而入,登上城门,激战之后,城内城外尸骸遍地……

14年鏖战,1945年,中央日报在中华民国卅四年八月十四日刊发的号外中,刊登了一则全球瞩目的消息:“接受波茨坦会议宣言,日本无条件投降!”昭示着中华民族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进入了尾声。

如今,这两份报纸,随着两万余件藏品一起,静静地陈列在耿风泉抗战实物展览馆内。

1937年的这张号外,已经十分陈旧,失去了筋骨的报纸很是脆弱,稍一用力触碰就会碎掉。耿风泉拿出来向记者展示后,又小心地将其放入了透明的文件夹:“得收好,这是罪证。”

两万余件实物,无声诉说抗争的残酷

耿风泉抗战实物展览馆,坐落在新乡市辉县县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走进巷子深处,跟着写在墙上的字寻过去,一座朴素的民居映入眼帘。

民间展览馆有很多,但如这样一座被授予如此多头衔的却不多见。“河南省国防教育基地”“辉县市国家安全教育基地”“河南省社会科学普及示范基地”“新乡市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琳琅满目的牌匾,挂在院子门前。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可能完全想象不出,一座民间展览馆的藏品数量竟然如此丰富、历史痕迹能够如此鲜明。炸开花的炮弹、各式手榴弹、地雷、步枪、抗日边区的教材、宣传页、生活用品、刻着日文的毒气弹、防毒面具……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61岁的馆长耿风泉,目光灼灼地向记者展示着一件又一件藏品。刻着“死”“有来无回”“抗击日寇”等字样的地雷、焊接技术粗糙只炸成了两半的手榴弹、粗布缝制的破旧子弹带、简易焊接的军用水壶……而与之相较的,是日本军队使用的爆破杀伤力更强的手榴弹、做工精良的皮质弹药盒、一体成型的水壶、比我军弹药投射器还要粗的炮弹……

这种抗战时期中日武器装备对比的陈列布局,是耿风泉特意为之。“我在应邀去进行实物演讲时,很多小孩子听我讲八路军的牺牲,会带着好奇和怀疑。因为在一些‘抗战神剧’里,好像抗战军民都很厉害,一个手榴弹过去就死一大片敌人,他们不相信会有那么多自己人牺牲。”

耿风泉拎起一件放在角落里的日军风衣,前后展示,上面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弹孔。他指着弹孔语气十分郑重:“但其实日本人并不是像抗战神剧里演的那样总被一枪打死,消灭一个敌人往往要打很多次才行。”

所以他特意将展品进行对比展示,拿实物来科普,来佐证,一遍遍向参观的人讲述和还原我军顽强抗战时期的艰难与成长。面对穷凶极恶的日寇,即使装备简陋,中国军民的脊梁始终宁折不弯,一次次浴血奋战,才使得中华民族得以历经千难万险,依旧生生不息。

院子中央,一张木桌上摆放着几样可供人拿在手里观看的标志性抗战老物件。一把辉县老兵捐赠的大刀,老兵生前曾在战场上挥舞着这把大刀劈砍杀敌,刀头断了,刃也卷了;几把伤痕累累的冲锋号,也许它嘹亮的声响曾引领着战士们在枪林弹雨中奋勇冲杀;一个炸“咧嘴”的炮弹残骸、几顶冰冷的日军钢盔、老百姓用拾来的日军钢盔做成的粪勺……还有一块布满弹孔的木板。

“我们辉县的山上,至今仍遗留着许多抗战时期的痕迹。”耿风泉将从山上挖掘回来的炮弹碎片,粘在这块儿被日本军枪击过的、残留着二十多个弹孔的木板上,拼成了醒目的四个大字——“勿忘国耻”。

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强起来

展览馆入口的右手边,陈列着曾将鲜血挥洒在辉县土地上的革命先辈的图像,耿风泉的父亲耿兰田就在其中,其曾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

幼年时,耿风泉和兄弟姐妹们常围着父亲,去摸他脖子上、身上那些能滑动的、包裹着弹药碎片的肉块,和腰上一处厚厚的伤疤。听父亲讲述自己是如何从日本兵手里逃脱,参军抗战的传奇往事。

“我父亲年轻时家里条件还不错,他读书识字,日常还习武健身。”然而,抗战时期,日本侵略者将魔爪伸向了辉县,要在太行山的一个山坡上建炮楼、修碉堡,大肆抓人,17岁的耿兰田也未能幸免。“我父亲一直想办法逃走,有一次,一个日本兵押着他去挑水,我父亲瞅准时机,抡着扁担在水井边跟日本兵扭打起来,打死对方之后他成功逃脱,之后就上山寻找武工队,参加了革命,后被收编入太行军分区。”耿风泉父亲腰上的伤疤,就是和日军扭打时留下的印记。

“小时候父亲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常常说着说着就流泪了。他跟我们讲,在从武工队员成为正式军人的那天,他和不少战友一起穿上新军装,骑上高头大马,兴高采烈。上了战场,炮弹打过来,才一起穿上军装的战友,转眼间就倒地死去,牺牲的人身体是软的,拉都拉不起来。”耿风泉说:“当时我们还小,不懂,只觉得父亲哭了有些好笑。”

随着年龄逐渐增长,以及后来自己也参军入伍,耿风泉才逐渐理解了父亲内心的悲痛。

展览馆外的院墙上,画着幅一群孩子围着老人听故事的壁画。“老人就是我的父亲,这是河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一位教授,听了我父亲的故事之后,以此为灵感画出来的。”

“父亲回乡后,也一直在本子上记录着他能记得的,和自己一起参军的同乡战友们,可惜因为各种缘故,几乎都未再见面,也许有些人很多年前就牺牲了。”虽然父亲已经离世,但直到现在耿风泉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父亲一直记挂的这些战友们,多年来他和家人也一直坚持慰问抗战老兵。

受老一辈的影响,耿风泉和自己的二儿子也都相继参军。“孩子大学毕业后参的军,还参加过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耿风泉兴致勃勃地拿出三个光荣牌展示:“光荣革命军人家属、光荣军属、光荣之家。”从1943年用简陋木板刷漆手写,到1984年的金属喷印,再到2011年的激光雕刻。三代军人,时代变迁,光荣牌的材料和制作技术在变,但一家人的报国初心不变。



“这些光荣牌是国家对军人的尊重,更是我们国家已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强起来的有力印证”,耿风泉说。

为收展品,曾花掉妻子一个月进货钱

“这间展馆也是在我父亲的手中建起来的。退伍回来后,他收藏了一些抗战物件,很多乡亲们都到我们老院去参观。”耿风泉告诉记者,后来,老人被不少战争题材的演出邀请担任顾问,为了道具需求以及演出更加还原,就开始特意去搜集整理抗战实物与相关故事。

“父亲常带我去太行山的战争遗迹中搜寻挖掘地雷和炮弹碎片。”耿风泉回忆:“炮弹的埋藏地并不确定,十回有一回挖到就是幸运事了。”除了自己挖掘,耿兰田还出钱收购,战友们也会主动捐赠,就这样,抗战实物越来越多,来家里参观的人也越来越多。“1989年,父亲就在如今的地址建成了展览馆。”

父亲去世之后,耿风泉接替成为了馆长,也一直走街串巷,力所能及地去收购抗战实物。“以前通信不方便,哪里有抗战实物都是听说的,让人在纸上给我写下具体到哪个村哪一户的地址,我再骑车辗转过去收。”

这些年来,耿风泉走遍了太行山大大小小村庄,最远的一次,他去到了山西太原。“当时为了省钱,我先坐公交车到新乡市,再坐最慢的火车赶到太原。”下了车,才是半夜,为了省钱,他在火车站买了一份报纸铺在地上就睡。“天亮之后,我赶到当时听说手里有东西的那人的单位,问了几个人,才终于有个热心肠带我去了人家家里。在那人家里磨了大半天,使出浑身解数沟通,才终于把实物收到手。”

害怕损坏,耿风泉当天马不停蹄地赶回辉县,“现在想想,没来得及在当地游览一下,有些遗憾”。这次出行,耿风泉收到了一张品相完整,印刷清晰的粮票存样,“这充分体现了晋冀鲁豫边区八路军战士的生活情况,展现当时我军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吃饭都要留饭票、粮票的事实,极其珍贵。”

多年收集抗战实物,耗资不小,“有次收物件,花了我媳妇开店时一个月的进货钱”。耿风泉妻子对其给予了充分支持,有了钱也先紧着为展览馆添置设备。儿女工作之后,也时常将工资、津贴打给耿风泉,让他“一旦发现有价值的抗战实物,尽管去收”,就连上幼儿园的小孙女都拉着他的手告诉他:“爷爷,你什么时候去收集抗战实物?我存钱罐里的钱都攒满了,都给你。”

现在,展览馆里有着上万件耿风泉收集而来的报纸、照片、书信、勋章、票据……每一件背后,都是一个个生命的迷惘或悲伤,奋斗或辉煌,都是共和国一步一个脚印走过的来时之路。

牢记家训,代代接力守护展览馆

耿风泉一家居住的屋内,锦旗、绶带挂满墙壁,证书、勋章布满玻璃柜,目之所及,能看到“中国好人”“河南省五一劳动奖章”“国防教育先进个人”“河南省劳动模范”等多种奖项及荣誉。

满屋红黄交织中,正中央玻璃柜上有一方灰蓝色木框,白底黑字书写而成的耿氏家训:“忠贞爱国 无私奉献……奋志读书 和睦宗族”。“这是我父亲1983年落笔,一式五份,分别留给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人”,耿风泉告诉记者。

这间屋子,令不少参观者为之赞叹。耿风泉告诉记者,每年展览馆接待参观者不少于10万人次,迄今已经接待了各类参观团体千余个。近些年来,耿风泉更是多次受邀,与全家一起,带着抗战实物走进校园、企业、社区、军营、农村等进行宣讲与实物展示,还多次将藏品无偿捐赠给全国各地的抗战展览馆与相关部门。

红色基因,犹如家训一般,也在其血脉中代代相传。耿风泉的二子一女,大儿子耿文雷空余时间帮助其打理展览馆各项事务,其女耿文斐是一名教师,也是一名红色故事宣传员。“我上四年级的小孙女,现在都能对着展品给参观者讲得头头是道。”耿风泉笑称:“我始终坚守着一个信念,让更多人铭记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不忘初心、奋力前行。”

如今,面对越来越多的参观者和邀请者,耿风泉深感精力有限。“我现在想着,接下来能将展览馆内的实物进行数字化,通过扫码,抗战实物信息就可以完整显示,同时希望能有机会在省会城市建立起一个无门槛的抗战实物展览馆。”

而其大儿子耿文雷,近些年以年轻人的眼光,也在不断为这座抗战实物展览馆进行提质升级,开设了微信公众号、抖音号等,致力于将线下的抗战实物搬到线上,让这些抗战实物走进更多人视野当中。

耿文雷拿出一张抗战实物展览馆设计图告诉记者:“不久之后,也许一座全新的、面积更大的展览馆将拔地而起,那些因现存空间有限未曾被陈列展出的抗战实物有机会一一展出,同时带给参观者数字化、互动式体验。”

“要将抗战实物展览馆做得更好,要向英雄致敬学习、不怕牺牲、无私奉献,就如同我父亲给我留下的那个军号一样,要冲锋向前。”不知不觉,耿风泉也来到了爷爷辈,如当年父亲讲故事那样,他也总这样嘱托着正在成长的年轻新一代。


统筹:石闯
编辑:梁宸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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