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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丢了也就丢了,最多心痛几天;可还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比如童年。

记得我曾有过一个小喇叭,塑料材质,约成人手掌长。小时候我去镇上的供销社玩,一眼就喜欢上它,回家就跟母亲说想买个小喇叭,并肯定能用它吹出世界上所有的曲子。仅卖两毛钱的小喇叭,母亲却拿不出来。她和我商量:咱不买喇叭,我给你抓个蚂蚱吧?可是我只想要喇叭,不想要蚂蚱,而且实在想不出蚂蚱与喇叭有什么关系。

我又去了奶奶家,说想买那个喇叭。奶奶问了价格,说,你真会吹?我说当然。奶奶就打开柜子,从一堆老棉絮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露出很小的一沓钱。奶奶抽出两毛钱,说,买回来吹给我听。

我至今还记得那两毛钱上画着非常气派的长江大桥。

回来的路上,我就知道永远都不可能用它吹出任何一首曲子,因为它只能吹出单调的“哆”音,无论怎样加大气息,也无非让那个“哆”音更大些而已。奶奶也并没有让我吹一首曲子给她听,只是说,你别弄丢了。我想,她早已猜到我根本不会吹什么曲子,之所以满足我,只因不忍看我失望。

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小喇叭就丢了。我明明记得将它揣进了口袋,可再找它时,口袋里已空空如也。再去奶奶家时,我很怕她问起小喇叭。几次之后,大概是见我总空着手,就问了一句喇叭哪去了?我告诉她丢了,奶奶说,哦。她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丢了喇叭,也许早已猜到有一天我会把它弄丢。之所以不训斥我,只因不忍看我伤心。

在小喇叭陪伴我那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奶奶做菜时连酱油都舍不得放。她把预算里打酱油的两毛钱,变成根本吹不出任何一首曲子的塑料喇叭。那以后的很多年里,小喇叭时常在我的梦里出现,然后发出单调的“哆哆哆”的声音。

经常在我梦里出现的,还有爷爷那只小猴子挂件。

雕刻精美的小猴子,挂在爷爷的烟荷包上,被他盘得又润又亮。爷爷说那是别人送给他的,用犀牛角雕成的。当爷爷端起烟袋抽烟的时候,那只小猴子就会晃来晃去,非常喜人。

爷爷对小猴子爱不释手,没事时总把它握在手掌间盘玩,又细细端详,一看就是半天。家里来了客人,爷爷必骄傲地向他们展示,说这是名家雕刻,金贵着呢。

见爷爷如此喜欢它,我当然也喜欢。于是我跟爷爷说,我想要那只小猴子。

爷爷说,不给。

我说,就玩几天,玩够了就还你。

爷爷说,给你玩,你肯定会弄丢。

我说,肯定不会弄丢。

可爷爷说,那也不给。

我就哭了。

奶奶很快受不了了,对爷爷说,就给他玩几天吧。

爷爷说,小孩子玩这个干什么?这么金贵的东西,别人送的,犀牛角的……

奶奶说,都说了不会丢。

爷爷说,当初那个小喇叭,他也说了不会丢,结果呢?害我吃了一个多月的淡菜。

于是我继续哭,声嘶力竭。终于,爷爷说,你确定弄不丢它?

我说确定确定确定。

爷爷就把小猴子从烟荷包上解下来。他解得很小心,似乎小猴子的材质不是犀牛角,而是一块豆腐。

小猴子顺利到手后,我只美了3天,就对它失去兴趣,扔在一边不想玩了。我没想把它弄丢,但实在记不清把它放到了哪里,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了。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告诉爷爷小猴子丢了,一边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不料爷爷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淡淡地说,哦。

我以为爷爷没有听清,就重复说,小猴子丢了。

爷爷说,我就知道你会弄丢。

爷爷料定我会把它弄丢,可还是满足了我,只因不忍看我失望和伤心。

与小喇叭一样,除了梦中,那个小猴子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后来我长大了些,开始到处寻找那只同款小猴子,想买回来当成礼物送给爷爷。可是,我没有找到。再后来我想,买不到同款就买只相似的小猴子吧,让它挂上爷爷的荷包。还没等我找到,爷爷就去世了。两年以后,奶奶也去世了。

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只要爷爷和奶奶还在,在他们面前,我就永远生活在美好的童年。现在,我的童年已经走远了,但并未像小喇叭和小猴子那样彻底丢失。

我很想念他们。

(作者 鲁瓜 来源 半月谈·品读 主播 连晓东 制作 王宜谦)

统筹:梁冰
编辑:张晓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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